本拎着刚从超市买来的食材走进诊所大门，看见他出门前坐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候的几个陪护人员已经不在了，地上那一串从大门延伸到手术室内的血点子干涸成了褐色，等着他回来拖干净。他在走廊上逛了一圈，每个房间都看了一眼。
“看什么呢，今天已经没有患者了。”收银台前的女孩说。
本向她笑笑，知道这意味着医生正处于空闲状态。
“你哥呢？”本问。
“在房间里休息吧，刚才那台手术站了几个小时，他说他累了。”女孩说，“我也准备下班了。”
“不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本提起手上的食材，“今天有烧牛肉。”
“不了，我还有点私事。”女孩飞快收拾着东西，虽然她在自家哥哥的诊所做收银员，但平时和医生并不亲密，所以本也不会强留她吃饭。她拎起一只背包：“跟我哥说一声，我走了。”
本点点头，目送她离开，紧接着开始自己的工作——先把食材放进厨房，又把地面的污秽清理消毒，然后将准备小火慢炖的牛肉全都下了锅，环视四周，到处都很干净，没有需要趁着炖肉的时间让他打扫的地方，他才来到医生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进来”之后推开门，医生已经脱了白大褂，正坐在窗边看书。
“医生，上次跟你说的事情，还记得吗？”有求于人，本在脸上堆上了笑，虽然这笑容并不会显得他更具有亲和力，但至少诚意十足。
医生从书页里抬起视线，看着本并不说话，本足够了解他，知道他大概正在回忆上次说的事情是指什么事。
“帮我调查仇家的事，听说他回本市了，要解决掉他就得趁现在……”本又把姿态放低了一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答案。
“哦。”医生终于想起来了，“那个人啊。”
本连连点头。
“啊，你找艾江吧，他搞得定。”医生连一秒多余的犹豫都没有，就拒绝了本。
果然是这样。
上一次本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医生给出的答案是“我还有两台手术，现在没空”，他擅自把这句话理解成了等有空的时候就会帮忙，毕竟医生喜欢看心情做事，能不能得到他的帮助就像刮奖票一样，概率很低但不是没有。
但现在，医生明显有空，本知道他正在看的是一本小说，看小说在本的认知里绝对不算什么正事。
“可是……”本没有放弃，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医生打断他：“晚上吃什么？”
“炖牛肉。”本说，“已经炖上了，再过一小时就可以吃。”
“嗯。”医生说，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小说。
本知道这是刮到谢谢参与了，如果不是艾江帮过他一次，医生也不会如此不假思索，但是，就算上一次艾江肯帮忙，那也是看在医生的份上，而不是他心甘情愿。何况现在，本并不想见艾江。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死缠烂打，医生头也不抬地开口：“关一下门。”
“好……”本说。
他关上医生的房门，往幽暗的走廊尽头望去，最深处的那片空间散发着死寂，这个时间艾江通常还没起床，去敲门把他吵醒，只会更招他讨厌。
本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又做好几个小菜之后，盛出艾江的那一份，然后和医生一起吃了晚餐。等到他估摸着艾江起床的时间到了，才把预留的那份食物放进微波炉加热，端到艾江房门前。
本没有立刻敲门，而是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到了敲打键盘的声音，他这才确定艾江的确醒了，抬手敲了敲门。屋子里的键盘声骤然停止，又过了好一会儿，门把手终于转动，向外推开的一条门缝里露出艾江的脸。他本以为本会把食物放在门边的桌上，没想到打开门之后，看到的却是端着食物站在那里的本，艾江下意识想关门，本用一只手抓住门板：“等等，有件事拜托你。”
眼前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本也不想继续厚颜无耻地纠缠，但他更没把握让医生放下那本小说抽空帮他。
他露出笑，仅存的那只眼睛弯起来：“我帮你把晚餐热过了，总吃凉的对胃不好。”
这句关怀让艾江没法再下手关门，没错，他就是这么容易搞定，本权衡再三，在医生和艾江之间选择了更容易让他刮出奖金的那个。
趁着艾江犹豫的片刻，本推门走了进去，自顾自把晚餐放在艾江的电脑桌上，转过身：“还是上次那件事，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人。”
“什么人？”艾江问，现在本已经深入他的领地，他没办法轻易将对方驱逐，只好尽快弄清楚他要自己帮什么忙，好让这家伙自己走出去。
本见艾江松口，立刻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资料：“喏，就是他。”
艾江一把将被他用回形针别在一起的资料拿过来，除了照片，还有几张手写的履历。
“都是凭着记忆写的，不过我应该没记错。”本挠了挠头，他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全都写在了纸上，也不知道这些信息够不够艾江用，“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我努力回忆一下。”
“行了，这些就够了。”艾江拉开他的电脑椅，抬眼瞥站在旁边看他的本，后者立刻意会到这个眼神的含义：“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关上门之后，本松了一口气，同时有些兴奋，他已经感受过一次艾江的效率了，只要他答应帮忙，自己一定能很快得到结果。
本心情很好，哼着歌去厨房里刷锅洗碗，把料理台收拾干净之后，又拿出之前做点心剩下的面粉。
给艾江烤些甜品当做谢礼吧。他翻开放在料理台边上的烘焙书，准备尝试一款新的甜品。他知道只要做艾江喜欢的口味，放在冰箱里的甜品就会在深夜被他悄悄拿走，这种感觉就像是投喂花园里胆小的野生动物，食物总会在人看不见的时候消失，每当冰箱的食物有所减少，本都觉得自己像通关了游戏一样获得了某种看不见的成就。
本做完这一切之后已经是夜晚，医生早早睡下了，而原本死寂的走廊尽头此刻从门下透出一片暖黄色的光，为这间诊所的夜晚注入了不多不少的一点生命力。本回到自己房间，安然入梦。
几天之后，艾江的调查有了结果，本刚起床，就看到自己手机上有一条消息，是艾江发过来的，让他去他的房间。本看了一眼时间，收到消息是两分钟前，还没有让艾江久等，他顾不上收拾一下睡了一夜乱糟糟的头发，就来到艾江的房门口。
那扇门为他开了一条缝，艾江一手抓住门把手，另一只手拿着一沓资料，看来是为了防止本再次强行进入他的房间。他见到本靠近，一言不发，只是拿着资料的手抬成一条直线，用手臂把自己和本传递资料的距离拉到了最远。
本接过资料，扫了一眼就发现了问题，艾江已经用力关上门，却在门和门框相碰撞的前一秒被本用手挡住。
可恶，他力气还真大，艾江想。
这一瞬间，一些糟糕的画面在艾江脑海中闪回，他已经不会感到惊恐了，但仍然胸口闷闷的不舒服，可是本对此毫无察觉，大咧咧地将胳膊挤入门缝：“等等，这张照片不太对劲啊。”
他要找的是个老头，而照片上是个女人。
“你是不是搞错了？”本问。
艾江黑着脸，一来为了本质疑他的能力，二来为了本再次侵犯他的领地——就算这次只进来了一截胳膊肘。为了让本尽快从他眼前消失，他还是耐着性子向本解释了那个老头是如何为了躲避追杀而整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调整五官、削掉骨头，再加上化妆，只要他不开口说话，看上去就完全像个女人。
本恍然大悟，抽出胳膊肘说了一声谢谢，还没说完，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他不以为意，继续看资料，刚才艾江说，这个人会在几天后出现在某个赌场，似乎是和某个帮派约好了在那里进行一笔交易。
知道地方就好办了，接下来就是潜入进去把人杀掉。本正盘算着自己该如何行动，一抬头就看到了和艾江一模一样的脸。
不是艾江，是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看得太专注，竟然没注意到。
是来找艾江的吗？本在心里想，毕竟这条走廊的尽头只有这个房间。他想快些离去，以免一开门艾江发现他还站在这里，刚迈出步子就被医生抓住了一只胳膊，医生打开艾江的房门，对里面道：“那个赌场安保措施很严密，他一个人估计进不去，你得帮他一下。”
好不容易才回到座位上的艾江听到门再度被打开，差点就要发火了，转身一看，出现在门边的却是另一个自己，那怒气便一下子消散了。他看着医生，紧接着，医生身旁出现了从门背后被拽过来的本。
本抬起胳膊，示意自己不是故意要进来的。
艾江没有看他一眼，他听懂了医生的意思，是要自己远程协助本潜入那家赌场，这个要求既然出自医生之口，他就没办法拒绝了，只是说：“我的设备可能不齐全。”
“我认识一个人，他那里可以买到你需要的任何设备。”医生说，“稍等一下。”
医生转身离开了艾江的房间，留下本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艾江并没有看他，而是转过身去不知道在电脑上操作什么，本便站在原地，盯着艾江的后脑勺。
艾江的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这源于他喜欢窝在电脑椅里面的习惯，有那么一会儿本想伸手帮他把头发整理一下，却又不敢在未经允许的前提下随便碰触艾江。
好在医生回来得很快，没有让这僵硬的气氛持续太久，他递给艾江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名片上只有一个名字和电话，医生开口道：“就跟他说是我介绍你去的。”
维卡里，艾江在暗网上查到了这个人的资料，他庆幸自己没有直接给对方打电话，因为要跟这个人打交道完全不像是医生口中那么轻描淡写的事情。他表面的身份是个供货商，背地里却很诸多非法交易有所牵连，他那里可以买到任何东西，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和他做生意，他的客户都是固定的，为了安全起见，就算有老主顾要介绍新客户给他，也必须经过他漫长的考察期。
正因为维卡里如此谨慎，艾江在暗网上查到关于他的内容都不多，最后花了一些钱，才向某个情报贩子买来了更详细的资料。这份资料显示，维卡里的每一名客户都是身份隐秘的大人物，医生会出现在他的客户名单里，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艾江很好奇，多和那个情报贩子聊了几句，对方似乎很熟悉维卡里，话里话外透露出如果加钱，可以提供更多情报。
钱是小问题，艾江想要满足的是自己的好奇心，他想了解另一个自己。
不管是从外表、姓名还是基因上来说，那个人也是艾江，但那个人却有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这让艾江心生艳羡。可正因为对方是自己，他很难妒忌，只会滋生出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想要了解另一个自己是如何变成像现在这样令他憧憬的存在。
艾江又付了一些钱，对方立刻兴致勃勃和他聊起维卡里的八卦，原来这个人不但谨小慎微，还有些心高气傲，一开始医生被人引荐认识了维卡里，但维卡里却因为医生的身份太不起眼不愿意跟他交易，但不久之后，医生就成为了他的新顾客，同时在线下和他交易过的人都看到他那阵子不知为何鼻青脸肿，还拄着拐杖。
的确是医生的行事风格，艾江想，他就做不到以力服人。要是放在那件事之前，他还可以找个拳馆练练，但现在……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键盘上的手，就算没有用力，指尖也在微微颤抖，不断在键帽上摩擦出细小的噪音。
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他叹了口气。
医生知道这个人不接受受人引荐而来的顾客，但他对于自己施加给维卡里的压迫感有绝对的自信，相信维卡里肯定不愿意再次得罪他，所以才会让艾江直接去找他。不过，艾江不那么乐观，他担心这家伙虽然不敢拒绝医生的要求，却会把气撒到医生介绍过去的人身上。
而且，就算维卡里心眼没有那么小，本也等不了维卡里慢慢考察他们的安全性。
由医生本人和维卡里交易最为妥当，但艾江也知道医生如果愿意管这事，也不至于把本推到他这里来了。他思忖再三，决定以医生的身份和维卡里接触。反正，他们拥有完全相同的声线。
艾江拨通了那个号码，对方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去借医生的手机，但电话响过三声之后，对方已经接了起来，因为是陌生号码，语气还不太好：“喂？”
“是我。”艾江说，他模仿着医生的风格，没有急于报出名字，对方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立刻话语间带上了笑意：“你怎么换号码了呀？我还以为是别人呢。有什么事吗？”
见蒙混过关，艾江接着道：“有东西想跟你买。”
“行，你说……哎，等等，要不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整理好清单发到我的邮箱？你每次找我要买的东西都不少吧。”维卡里说，艾江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向医生问问清楚过去他们的交易模式，不过见对方没有怀疑的样子，他答应道：“好。”
“那就先这样？咱们还是老规矩，你知道，货也不在我这里，等齐了之后我再联系你，到时候交钱交货。”
对方的语速很快，和艾江交谈之间还夹杂着和身旁其他什么人说话，听上去很忙碌，艾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想来医生也不是喜欢废话的类型，便又接了一句：“好。”
到这一步，事情似乎都很顺利，他向医生要来了那个邮箱地址，整理好自己需要购买的东西发了过去，对方立刻回复了他一个“OK”。
还有一件事情艾江有点担心。
“需要线下交易吗？”他问医生。
“应该不需要吧。”医生想了想，他很久没有向维卡里买过什么东西了，过去交易频繁的时期，维卡里有时也会派人送货上门。不过因为他是谨慎的人，他用的“脚”都是临时从别处雇佣来的，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上线是谁，只知道送一趟密封起来的货物就能得到报酬，这样就算东窗事发，维卡里也能把自己摘干净，“到时候你从网上给他汇款，让他派人把东西送来诊所就行。”
听到这里，艾江稍微放心了一些，他一点也不想出门去见陌生人。这几天，艾江像往常一样昼伏夜出，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电脑和手机，看维卡里有没有主动联系他，这几天本对他殷勤了很多，虽然两人还是不怎么见面，但是放在冰箱里等着他半夜去拿的食物变得丰盛了，样样都是他爱吃的。
给维卡里打电话后的第三天，他联系艾江说货物配齐了。
“还是像以前一样，派人给我送到诊所吧。”艾江说，他被电话声从睡梦中吵醒，人还有些迷糊。
电话彼端却迟疑了片刻，那边语气里陪着笑：“这一次能当面交易吗？”
“为什么？”这句话艾江忘记了模仿医生，差点暴露了自己。
那边犹豫了一会儿，道：“这不是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吗，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借口，并且明显到连艾江都听得出来。这句话的重点在于，维卡里想见到医生本人，毕竟这次艾江购买的东西，每一样都和医生的职业毫无关系，两人只通过电话，按照现在的技术，完全可以用AI模仿医生的声线。
艾江也明白过来维卡里在担忧什么，他知道对方小心，没想到竟然会小心到这个地步。
要假扮医生去取货应该也不是不行，毕竟艾江有着这么一张和医生完全相同的脸，但他就连踏出房门都很困难，更别说离开诊所去和陌生人交谈了。
“我有什么好见的，我还有几台手术，很忙。”艾江学着医生的语气，冷冷说道。对面陪着笑：“是这样的，之前有个‘脚’把我的客户出卖了，从那之后，我就不用‘脚’了，当面交易对你来说也有好处，毕竟这次的购物清单里，可是有不少炸药。”
这是什么意思？威胁吗？
“哎呀，我不是威胁医生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这些东西姑且也是违禁物品，而且之后会用在什么地方吧？要是上了新闻，又被警方悬赏，那些一门心思求财的‘脚’说不定会把事情捅出去。”
维卡里说得很委婉，不过也不是没有道理，炸药这种东西除非在无人地带使用，否则很难不留痕迹，医生买炸药，总不可能是闲来无事去深山老林里炸石头玩的。既然一定会引起警方注意，交易的过程就该更谨慎一些。
“好吧。”艾江答应道，“我们当面交易，你定地方还是我定？”
“我来定吧，明天早上出发之前，我会把地址发给你。”维卡里说。
出发之前才能拿到地址，看来维卡里对电话里这个“医生”的信任度的确不高，艾江怕说得太多反而被对方察觉出什么，于是答应了这个条件。
他打开房门，听到楼下传来说话的声音，医生正在接诊一个被人从面部砍下一刀连牙齿都裸露出来的伤者——这家诊所常受到黑道的光顾，伤者正因为疼痛而鬼哭狼嚎难以自控，医生指挥本把他弄进手术室先清创止血，下面几个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乱作一团。
这不是和医生搭话的好时机，艾江回到床上，又睡了一会儿，等再度醒来的时候，惨叫声消失了，艾江沿着走廊来到楼梯，从这里能看到一楼的状况，地上又洒得到处都是血，并且因为疼痛中的伤者试图挣扎，把血踩得到处都是，看地上的血脚印，他似乎在原地转圈。
本正在拖地，他对于打扫血迹已经有了自己的心得，无论是刚滴上去的新鲜血液还是变色了的干涸血液，他都能擦得干干净净。
这一瞬间，本鬼使神差抬起头，正好和扶着楼梯的艾江对上视线。
“那个……医生现在有空吗？”艾江率先开口。
本往手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应该快缝好了，这种伤口他一向处理得很快。”
接下来就没有话题可聊了，艾江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本也低下头，继续把地板拖得锃亮，旁边放着一桶他已经配好比例的消毒水——现在他对这项工作已经娴熟到了可以随手就把消毒液和水的比例配成标准水平的地步。
又过了一会儿，手术室的门开了，在局部麻醉的作用下冷静下来的伤者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正和医生一起从里面走出来，医生在叮嘱他一些术后注意事项，他连连点头又是道谢又是对刚才的失态道歉。
“小猫好像有事找你。”医生经过自己面前时，本开口说道，顺便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我把地板清理干净了。”
医生“嗯”了一声，径直越过本，向楼上走去。本对于医生的态度习以为常，但还是稍微期待了一下对方会夸奖自己，期待落空，不免有些忧愁。但旋即又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的家务一直都做得很好，医生见怪不怪了。
看来还需要提升一下自己料理这个家的能力，本想，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改进的呢？连窗户都被他擦得透亮，连玻璃在哪里别人都看不见，似乎也没有什么提升的余地了。
正思考这个问题，医生就站在楼上叫他上去。
本乖乖上楼，问：“怎么了？”
医生带着他走向艾江的房间。
本不免有点紧张，最近和艾江相处的气氛总是不太好，当然，他也知道对方遭受的苦难，会排斥自己——准确说是有着加害者外表的自己——也在情理之中。至今为止，本都不认为艾江那个世界的“本”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既然艾江和医生都认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那他也只好这么认为了。
要是自己真有那么疯，当初帮派里的同伴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了，本想。
走到艾江的房门前，本不出意料地看见了艾江不情愿的表情，艾江对医生道：“真的不能你去交易吗？”
“不是我不想帮忙，交易这天我有三台手术，肯定一整天都走不开。”医生说，不过就算那天没有手术，他大概也会找别的借口，因为小说还没看完，“总之，之后我会教导维卡里正确的合作方式，这一次就先让本陪你去吧。”
本指了指自己，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并非不愿意去和维卡里交易，重点在于，这一次他得单独和艾江一起出门。他倒是觉得无所谓，只怕艾江会无法接受。
他瞥了一眼艾江，果然脸还是很臭，但是在医生面前，艾江会收敛很多，这种明显的差别待遇让本有些无语。
“你跟维卡里通过电话，应该大致了解他的为人了。”医生对艾江道，“他这个人容易蹬鼻子上脸，别给他这个机会。其他的就没什么，他说到底就是个生意人，只要钱给够了，没什么原则是不能动摇的。”
艾江点头，心里却想那是因为你已经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了，他了解维卡里这种人，为了自己的安全，宁愿舍弃一些东西，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种人的原则恐怕不是那么好动摇的。
他有时候还真羡慕医生这种思考方式，因为自己足够强大到碾压一切，所以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想法。
想到要和本单独出门，艾江多少有点心情沉重，倒不是单纯因为本，而是这个陌生的外部环境，外面的街道和建筑看起来和自己所在的世界差不多，可就算是这样的世界，他也很久没有接触过了。
他被囚禁了太久，长期的恐惧消磨掉了他作为一个正常人对外部应该有的探索欲望，只想躲在那间黑暗的屋子里，享受那种绝对的安全和静谧。
“我去开车。”本看了艾江一眼，拿出医生给的车钥匙向车库走去，艾江独自一人站在诊所门前的空地上等待，偶尔有路过的人回往这边看上一眼。
还是不习惯视线，艾江想，或许他不该总是躲起来，那样只会慢慢消磨掉在这个社会生存的能力。能靠着黑客技术赚钱是一回事，能否恢复过去的正常生活又是另一回事了。事实上，只要不踏出房门，艾江就不觉得自己有太大异常，可是变得完全不想踏出房门，本来就是一种异常。
他局促不安地站了一会儿之后，试图像那些陌生人肆无忌惮打量他一样打量回去，但一对上视线，他总是主动移开。暴露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过两分钟，艾江已经有点难以忍受了，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将视线范围缩到最小，这时，本开着车子过来了。本的出现竟然让艾江心里轻松了一点，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对于自己会依赖这个人，艾江产生了一丝羞耻。
因为猜到艾江不会想坐副驾驶，本直接把车子稍微开过了一点，让后座的门恰好停在艾江的位置。艾江拉开车门，沉默地坐了进去，就开始转头看窗外。车子驶过一段他熟悉的街区后，拐进了一条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踏足过的大街，街道很宽敞，车流量不算大，艾江猜这里应该不是城市的中心地带。当然，医生做的也不会是能冠冕堂皇出现在市中心的营生。这种寂寥感让他的不安减少了些许，刚放松下来，就听到本的声音：“你要不要把窗户打开？”
“为什么？”艾江下意识反问。
本只是担心他和自己共处在汽车这个密闭空间内会感到不适，所以顺口提议，从后视镜看见艾江困惑的表情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担忧没什么必要，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呃，我怕你热。”
“我不热。”艾江说，他又转过头，继续看车窗外的风景。隔着一层玻璃，那种面对外界的不适感消失了很多，他就像在透过电脑屏幕看世界一样，车窗外的一切都无法穿透这层玻璃抵达他身边，只能被他欣赏，这个后座成了他新的安全屋。他心情不错，如果此刻前排驾驶座上的人不是本就更好了。
只要不看本，就能当做他不存在。
但很可惜，艾江努力想无视的人偏偏要给自己找存在感，他开口道：“你知道维卡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艾江本来不想和本说话，他希望本能够一直这么保持安静地把他送到交易地点，然后拿完东西付完钱，又安静地把他送回来。但本开口谈及的话题，正好是艾江想知道的情报。艾江和维卡里就聊过两次电话，虽然能从对话中勾勒出对方大致的人格形象，但情报这种东西总是越多越好，他接过这个话题，问：“什么样的人？”
“其实我也没见过他。”本笑着挠挠头，“他从来只和买家一对一当面交易，就算我跟着医生去帮忙搬东西，也只能待在车子里，等他走了之后，才能进去拿东西。”
说了等于没说，艾江想。
不过他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等一会儿自己只能独自一人和维卡里见面。
“医生也同意遵守他的规矩吗？”艾江问。
本想了想：“对于医生来说，这倒不是什么规矩……我觉得医生根本没在意，毕竟你知道，以他的身手，就算里面有人埋伏，也奈何不了他。”
的确是这个道理。
“那……”艾江顿了顿，“你觉得如果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进去，维卡里会是什么反应？”
交易的地点是郊外一处仓库，艾江提前查看了它的卫星照片，像大部分仓库一样，它如同一个扣在地上的巨大集装箱，只在前后各有一扇门。这样的结构让艾江莫名没有安全感，它就像是个被掘出地面的地下室。
“你想让我陪你？”本语气欢快地回过头。
“看路。”艾江臭着脸道，这家伙平时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敏感的人，为什么这种时候却能一下子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看到艾江的脸色，本意识到自己有点没神经了，这个场合应该看破不说破才对，他立刻转移话题：“我要跟进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我跟着去搬东西了好几次，他知道我的存在，以他的性格应该也调查过我。何况，这次让他帮忙弄介绍信，不是还给了他我的照片吗？”
“他调查你？”艾江从本的喋喋不休里捕捉到一个自己在意的信息。
“他会调查他接触的每一个人。毕竟他做的生意要是被人告发，足够他坐牢坐到下辈子了。”本笑道。
真是胆小如鼠，艾江想，不过这点他也一样。正因为没有强大到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护好自己，才会做足准备工作，像一只活了有些年头的老鼠，听到一点动静都会再三顾虑。
艾江莫名对这个维卡里产生了一些共鸣，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像医生那样无所顾忌。
“所以，一会儿我就陪你一起进去吧，就算他不情愿，只要面对的人是‘医生’，应该也不会说什么。”本说，他从后视镜看到艾江终于把脸转向了他的方向，但垂着眼像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艾江抬起眼，看向本，问道：“你觉得我像他吗？”
“谁？医生？你们不是一模一样吗？”对本来说这是个怪问题，这已经无关像不像了，根本就是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嘛。
艾江又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自己和医生相貌相同，偶尔刷牙时会对着盥洗室的镜子凝视自己的脸，却总觉得镜中倒映出来的那个人和医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是因为眼睛吗？那双宝石蓝的眼睛里透露出的眼神，仿佛在对外界宣告那里面装着一个和医生截然不同的灵魂。
他也试着模仿过医生，但无意识的时候，总会再次变回自己。
“不用太担心，医生每次和维卡里交易的速度都很快，估计他们根本不怎么闲聊，又怎么可能发现你们是两个人。”本安慰道，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多嘴了，他咬了咬嘴唇，专心看路。
车子驶进一条光线昏暗的通道，艾江看见倒映在车窗上自己的脸，他捋了捋垂在耳边的头发，以保证它们能把助听器遮挡住。等到车子驶出这条通道后，一片厂区出现在眼前。
艾江抬头看了一眼路牌，知道仓库就快到了。他做了充足的准备，熟悉过仓库附近的每一条路。
想到就要见到维卡里，艾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就算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用不着紧张，只不过是去买个东西，但还是无法抑制生理反应，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陡然变大，深吸了一口气，本捕捉到了这一从后座传来的吸气声，想说些什么来让艾江放松一些，但又怕适得其反，只能松油减慢车速，多给艾江一些时间来调整自己。
最终，车子缓缓停在了约好的仓库前，本看了一眼时间，还差几分钟。
“在车上等到时间再进去吧。”本提议道。
“这有什么说法吗？”艾江问，他还以为本是在教他规矩。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保持着一种虚心求学的态度，以防自己因为无知而做错什么。
“倒是没什么说法，只是医生只会准时到或者迟到，很少有早到的时候。”本说着，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又伸手把烟盒递到后座。
艾江抽出一支烟，于是本转身，先给他点上火，两只香烟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所能产生的烟雾有些呛人，艾江降下车窗，这时，他看见一辆车子在靠近仓库，不过车子一闪而过，就开向了仓库的另一个门。
不出意外，车子里就是维卡里了，他看见了本停在这边的车，所以故意把自己的车开到了另一扇门，选择这样结构的仓库大概也是为了方便他这么停车，这样一来，如果发生什么冲突，逃跑时就能拉开一个去开车的时间差。
艾江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是维卡里，也会做这样的考量。不过故意等一会儿再进去这件事就做得有点多余，维卡里已经看见他们早到了。
“走吧，我们下车。”艾江说。
本打开后备箱，拿出一箱维卡里要求的现金，拎着箱子走在艾江身后，艾江下意识回头看他，他扬了扬下巴：“你走前面。”
也对，医生不可能畏畏缩缩跟在本后面。艾江挺直了后背，让自己在气质上显得更像医生一些，然后踏入了散发着一股霉臭味的幽暗仓库。
两扇相向打开的仓库门给这间没有开灯的仓库注入了阳光，艾江看见一个小个子的男人正站在仓库的正中央，他手边放着一只箱子，正脸上挂着笑容等待艾江靠近。
在看见本的一瞬，他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不喜欢交易时有外人在场，但因为违反他规矩的人是“医生”，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好在看清那个拎着箱子的高个子男人时，他意识到那是平时“医生”总带在身边的人，这次“医生”委托他弄到的介绍信，就是给这个男人的。
“说好的金额。”艾江的视线和维卡里短暂交汇之后回头，示意本把钱箱递出去，本上前一步，把浅香递给维卡里，道：“你点点。”
“你也看看货。”维卡里笑容满面地把钱箱接过去，主动打开放在地上的箱子。艾江走过去，随手从里面拿出一台仪器。
是他要的型号，闻起来也很新，他把仪器放回去，又拿起下一件查看，本则站在一边，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些仪器，不过他都看不懂。
过了一会儿，维卡里点好了钱，转头道：“好久没见到你了，你买这些做什么？”
艾江怔了怔，他没有想到维卡里会用这种仿佛见老朋友一般的语气和“医生”说话，好在他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脸，这一瞬的表情没有被对方发现。本抬眼看了维卡里一眼，但在对方看来，自己是被这个黑色皮肤的高大男人瞪了，他忙摆摆手道：“我就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呃，好吧，我不问，我知道规矩。”
艾江抬起头，对本道：“东西没问题，搬走吧。”
医生今天看起来有点冷淡，维卡里想，但和平时的冷淡又不太一样，平时是一种居高临下地无视，而今天则像是故意在避开他的视线。维卡里想多一句嘴，但之前被医生揍得留下疤痕的地方就开始隐隐作痛，更何况，那个黑皮肤的男人眼神很不友好。光是医生一个人他都毫无还手之力，今天还有帮手，他就别自讨苦吃了。
“我这边也没问题，那我就先走了，欢迎下次惠顾！”维卡里拎起钱箱，冲两人挥挥手之后，飞快向着对面的出口走去。直到听见他汽车发动的声音，本才开口道：“看吧，他比你还紧张。”
艾江很想反驳说自己没有紧张，但是他手心的确握着一层汗。
出门，见陌生人，还有欺骗，他完成了这么多平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莫名有了一些成就感。他蜷了蜷手指又松开，今天手没有发抖，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本抱着箱子向车子走去，这一次他走在艾江前面，所以艾江没有看见他的笑容。他打开后备箱，把箱子放进去，艾江已经回到了他来时的位子上。
这次回程本没有再主动找话题聊天，完成交易之后艾江已经显得没有那么紧张了，正专注看窗外，他知道对方不想和自己说话，便识趣地闭上嘴。
车窗上贴着一层防晒膜，待在车子里并不像直接站在阳光下那般让艾江目眩，欣赏了一会儿已经看过一遍的街景，艾江靠在座椅靠背上眯起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醒着了，结束了工作之后，困倦便席卷而来，为了让他睡得更好些，本把车开得很稳，车子停在诊所门前时，艾江还在梦中。本看了一眼后座，不忍打扰，便先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搬进诊所。
“艾江呢？”医生看见本独自一人回来，往外面望了一眼。
“他在车上睡觉。”本说着，把箱子放在地上，“我这就去叫醒他。”
几乎是同一时间，艾江心有灵犀地睁开了眼睛，印入眼中的是空荡荡的汽车，那一瞬间，他有一种被抛下了的感觉，这种情绪刚从身体深处开始往外蔓延，本就从诊所门走了出来：“你醒了？刚才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叫醒你。”
艾江沉默地打开车门，回到诊所里，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包裹了他，让他觉得安全。
或许给他安全感的并不是这种刺鼻的气味，而是诊所的主人，另一个艾江。
医生正在摆弄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仪器，艾江问：“不是有三台手术吗？”
“还有一个病人预约时间在一刻钟之后。”医生说，他从艾江的声音里听出来一点点不满的意思，不以为意地将之忽略掉了，毕竟站在眼前的是另一个自己，稍微纵容一些也没什么关系，“一会儿你得教教本怎么使用这些东西。”
“他不会吗？”
“你觉得呢？”
想到本用的那个很有年代感的手机，艾江认同了医生的话。
聊到这里的时候，外面有一台陌生的车子停下，医生今天的最后一位预约患者来了。艾江看见陌生人，对医生道：“我先上去了。”
说罢，艾江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箱子。这个箱子其实也没那么重，毕竟都是便于随身携带的设备，但是他的手没办法稳稳抓握住箱子的边缘，要是让它磕到地上，里面的东西说不定会损坏。
他没办法开口让医生帮忙，回头看了一眼收银台处的女孩，也觉得难以启齿，正在这时，本停好车进来了，本很自然地从地上拿起那个箱子，对他道：“你不给我讲讲这些都是什么吗？”
患者和几个陪同他一起来的男人踏进了诊所，艾江一看对方的气质就知道，他们八成也是黑道，毕竟没有其他团体里会出现几个五大三粗看着就不好惹的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嘘寒问暖卑躬屈膝。艾江不喜欢这种氛围，也不想被他们看到诊所里还住着一个长得和医生一模一样的人，他加快脚步往楼上走，本也紧跟在后面。
直到来到二楼走廊的尽头，艾江才感觉到了安全，他把手放在门上，忽然发现自己下意识就走到这里来了。
“这些……要放在你房间吗？”本低头看着箱子里的东西问。
“当然是放在你房间了，是你要用又不是我。”艾江说。
“那……你得给我讲讲它们都是什么东西。”本迟疑道，“去我房间还是去你房间？”
艾江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房间。”
同样是和本共处一室，待在他自己的房间和待在本的房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至少熟悉的环境会让他觉得安心。
艾江打开门走进去，本跟上去，顺便抽出一只手带上了门，然后用这只手从箱子里拿出一台RFID/NFC复制器：“这是什么？电话吗？”
“这是用来复制门禁卡的。”艾江说。
本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台小机器上按钮实在太多，要是艾江说他需要学会如何利用这些按钮操纵这台机器，他大概会疯掉。
“不用你操作，你只需要找到身上带着门禁卡的人，靠近他十米之内，剩下的我来解决。”艾江说，他一眼就看出本在担忧什么。
本的眉头舒展开了，他笑了笑，露出感激艾江如此贴心的表情：“好，这个我会。”
艾江指了指箱子里的另一台机器，本把它拿出来，艾江道：“这是便携式信号干扰器，可以阻断无线信号，引发短时间的通信瘫痪，但这个时候我也联系不到你，要谨慎使用。”
本点点头：“这个按钮是开关吗？”
“别碰！”艾江忙道。
本把机器放下：“我开玩笑的，你别这么紧张，这个呢？这个是什么？”
艾江瞄了一眼本慌慌张张从箱子里捞出来的东西，道：“这是卫星通信终端，一般用不到，但如果我联系不上你，这是最后的保底手段。”
本点头。
艾江指了指箱子里剩下的东西：“这些微型炸药和起爆器你应该认识吧？会用吗？”
“这个当然会。”本说，看见熟悉的东西之后他的语气里有了自信，又从紧贴着箱子的角落里拿起一个信封，“这是介绍信？”
“嗯，让维卡里搞来的，他说保真。”艾江接过那个信封，他想维卡里应该知道他要是欺骗了“医生”会有什么后果，介绍信不会有假，他把信封打开，里面掉出来一张手写着文字的纸片，艾江用两只手指碾压这张纸片，很快摸到了像是芯片的东西。
是真的，如果造假，应该不会精细到这种地步，艾江想。
“还有。”艾江弯下腰，从他的电脑桌下面拿出什么东西，但因为手突然开始颤抖，本听到那个物件重新轻轻落回原处的声音，艾江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不断蜷缩又张开他的手指，试图用这种方法让颤抖停下来。本的声音靠了过来：“我来帮你拿吧？”
太近了，艾江有些想抱怨，无奈他的确没办法把已经握在手中的小盒子拿起来。本低下头，看清楚他想拿的是什么东西后，飞快把那只盒子拿起来，重新和艾江拉开了距离。
“这个是最重要的。”艾江在他提问之前主动开口道，“这是我自己的控制终端，你把它随身携带，有的设备需要终端靠近我才能使用网络攻击。你不需要操作它，但是得把它保护好，不许丢不许弄坏也不许关机，每天晚上把电充满。”
“这是……你借给我的？”这东西一看就是艾江的宝贝，不但擦得很干净，还用盒子小心翼翼地装起来，在介绍它的时候，语气都变得不一样了。本郑重点头：“我会保护好它的。”
装模作样，艾江想，反正要是真的损坏了，他肯定会找本要个说法。
他又拿出一个USB，里面是已经写好了的自动化执行病毒代码：“找个能连进赌场内网的电脑插进去就行，别问我插哪里，你看这个接口能插进哪里就插哪里。”
好了，结束，一次性和本单独讲这么多话，艾江着实觉得身心疲惫，他迫不及待想接着睡觉，本却还站在那里。
“还有事？”艾江委婉地逐客。
本指了指那个USB：“内网是什么？”
艾江觉得自己还是高估本了，只好无奈道：“到时候你听我指挥，我让你插哪台电脑你就插哪台，行吗？”
本点头：“行。”
目标出现在赌场的日子到了，艾江特地找医生要来一片安眠药，给自己倒了时差，以便能在本行动的时间里保持清醒。本临走前还不忘在锅里留了食物，医生招呼艾江一起去吃，吃完之后，本刚好抵达赌场附近。
正门处有守卫，会检查每个入场人员的介绍信，本站在等待检查的队伍中，看见有人拿着伪造的介绍信被赶了出来，他瞄了一眼那个人手上的信封和自己的有什么区别，原来赌场采取的防伪方式非常朴素，每天进入赌场的介绍信都拥有着不同的封面设计。
守卫看了看本的介绍信，又把那张纸片取出来，放在旁边一台仪器上，本听到仪器发出滴的一声，仪器后的屏幕上就出现了他的脸。
“本先生，请进。”守卫对本露出笑容。
本走进一条长长的通道，来到赌场大厅内部，他一眼就看见了目标——打扮成女人的目标正坐在赌桌上和人打梭哈。
如果没有艾江，本能想到最好的做法就是这个时候走到目标身后捅他一刀，然后在一片尖叫声和骚乱中想办法逃跑。不过看过门口的森严守卫之后，本意识到这么做并不明智，他有很大概率被警卫堵在赌场里，要么被抓要么当场被杀。
还好有艾江，本想。
所以，这个公共大厅并不是本要停留的最终地点，他还得进入一片普通赌客进不去的区域。
他穿过大厅，来到一扇写着“工作人员通道”的大门前，艾江给他下达命令，让他在门后稍微等一会儿。
“监控搞定了，可以前进。”艾江发完这条消息，就听到自己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医生进这个房间从不敲门，他推开门倚靠在门框上，看着背对他操作电脑的艾江，问：“进度如何？”
“正准备去机房。”艾江说，他回头瞥了一眼医生，见对方好整以暇喝着咖啡，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艾江的视线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本正在按照他指定的路线前进，一路上的摄像头都被他处理掉了，进展很良好。忽然，医生在他背后开口道：“编号D0113的摄像头覆盖一下画面。”
“为什么？”艾江疑惑道，虽然不解，手上还是立刻按照医生的话进行操作。
“你给他安排的路走不通，前面有一间贵宾休息室，赌场会把休息室门前的走廊封锁，以防重要的客人被打扰。”医生说，这间赌场他进去过好几次，对里面的布局很熟悉。
正说着，本已经在走廊的一端看见了那边的几名守卫，他退到墙角后，正想用手机联系艾江向他汇报这一情况，就又收到艾江的指示：“左转第三个房间，衣柜后有个暗门。”
你为什么知道这个？本想问，但碍于时间紧迫，没空闲聊，他忍住了没有问。
“你为什么知道这个？”艾江转头问医生。
“当然是因为我走过。”医生说。
暗门通向一条安全通道，看来是用来紧急撤离的道路，平时不会有人从这里通过。
“这里要怎么走？”艾江回头问道，这个安全通道不管怎么看，都只能通向后门被锁住的出口，而且，那里上的还是一把铁锁。
“告诉他在前面的路口右转，那里有一扇可以返回赌场的小门。”
艾江原话转达，本顺利绕过了那条守卫森严的走廊，再次来到赌场内的员工区域。
接下来就是需要本自己一个人执行的任务——找到一名工作人员，然后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复制对方的工作卡。正好一名保洁人员推着清洁车走了过来，本躲进旁边一扇敞开的大门后，等待对方通过，他拿着那台复制器，来来回回打量。
按照艾江的说法，十米之内的距离他是做到了，那么工作卡应该已经复制成功了吧？
听不见清洁车的声音之后，本才从这个房间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门牌上写着杂物间，里面装满了清洁用具。本离开杂物间，再往前走，有个门牌上写着更衣室的房间，他握住门把手，发现这扇门上锁了，便用刚才复制来的工作卡试了试，门滴的一声打开了。
里面果然是公用更衣室，按照左右分为男女，他走到男更衣室，看见里面挂着备用的保洁人员制服，本麻利的锁上门，把一套制服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这样一来，就算在外面遇到其他工作人员也不需要躲避了。
打扮成保洁人员之后，本心情轻松地按照艾江指示的路线向机房走去，如法炮制地刷伪造的工作卡，这一次，机房的门锁却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艾江给的设备出问题了吗？本把那台复制器又拿起来看了看，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保洁人员可能没有进入机房的权限。
医生靠在门框上发出一声笑，显然他在本察觉到这件事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工作卡有问题，艾江却不知道，困惑地问：“他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你问问他。”医生说。
艾江发去消息询问：“你怎么了？”
“刚才复制的工作卡好像没有用。”本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复道。
艾江回头，用眼神质问医生干嘛不提醒他，为了弥补刚才为了看戏保持的沉默，医生开口道：“让他去复制走廊尽头那间监控室里工作人员的卡，他们的卡肯定有权限。”
本很快接到了新的指令，他快步返回刚才藏身的杂物室，从里面推出了一台清洁车，然后来到他在路上看到过的监控室。
他敲了敲门，门打开后，一个男人有些不耐烦地说：“不是说了吗，一会儿再来打扫。”
“不好意思，我知道了。”本低下头，好在对方也没在看他，说完这句话就想关门，他摸了一下藏在身上的复制器，心想这下应该成功复制到了能用的卡。再返回机房时，门果然被他顺利刷开了。
本如释重负，关上机房的门，站在角落里等待新的指令。
很快，艾江的消息再次了过来：“插到从左往右数第三台电脑上去。”
本照做了，紧接着，艾江发来一个“ok”，意思是利用他刚才插在电脑上的U盘，艾江已经掌控了这里所有的安保系统，现在他可以畅通无阻了。黑进赌场系统的第一时间，艾江删掉了大门处那台机器里保存的本的照片，事发之后警察可能会挨个查今天入场的客人，本的身份本就敏感，一点也经不起查。
本推着清洁车回到赌场大厅，看见目标已经不在那张梭哈的牌桌上了。不过他为了彰显自己的女人味而故意穿着的红裙让他依然很醒目，本在人群中搜寻了片刻，就在一台老虎机前发现了这一抹扎眼的红色。
不知道目标到底是在等人和他交易，还是交易已经结束，在这里打发时间，不过这都不重要，现在的目标看起来很沉迷老虎机，不一会儿，就把手中的筹码输光了。最后一个筹码扔进去之后，他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太好看，这时，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行文字。
旋即，目标露出了笑容。他从老虎机前的凳子上站起身，往一旁的走廊走去。
那台老虎机上写着他获得了免费体验贵宾室的机会，本知道是艾江做的手脚。他收回视线，同时手机收到了艾江的新指示——去配电室。
本正要离开，艾江又发来一条消息：“旁边那台老虎机前的男人一起杀掉。”
本向着旁边的老虎机看去，那里坐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满手金戒指金表，一看就是当老板的人。不过本不认识他，他不明白艾江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指令。
医生抿了一口咖啡，问：“跟他说了吗？”
“说了，不过他会执行吗？”艾江问，刚才医生看着监控，突然指了指那个男人，让艾江给本下令，顺手杀了那个人，说得杀人就像是买菜，还能顺手追加。
“应该会吧。”医生的语气透着些无所谓。有人曾经委托他调查这个男人，目的就是杀了他，这人却好巧不巧正好出现在医生的视线里。医生说完这句话，才端着咖啡走到外面走廊上，拨通某个电话号码：“喂？人我给你找到了，钱加一倍，我帮你杀了他。”
屋子里，艾江等了片刻，没等到本发信息问他为什么，他有点怀疑，本真的会听话执行自己的指令吗？一边想着，一边给那个男人的老虎机上同样弹出了贵宾室邀请的信息。
目标已经先到了贵宾室，这里的老虎机用相同的筹码，可以得到翻倍的奖励。但是通常只提供给受到邀请的特殊客人。目标走过去，见贵宾室的大门的确敞开着——他并不知道今天没有特殊客人，这个房间也不使用。房间里几台老虎机都亮着灯，上面显示请说出密码。他已经记住了外面中奖的那台老虎机上弹出的密码，用略带兴奋的声音说出来之后，果然解锁了游戏界面，上面还显示他拥有二十枚电子筹码。
这台老虎机当然不是声控的，也没有输入密码的功能，但目标并不怀疑自己是真的中奖了，他坐下来，开始使用电子筹码，这一次他的运气好了很多，第一把屏幕上就出现了三个7.
数分钟之后，浑身金饰的中年男人也一脸疑惑地走进这间贵宾室，看到有人在玩，他才相信自己的确中奖了，于是也坐了下来。
很快，这两个人就无法从老虎机前离开了，艾江巧妙地调整了老虎机的难度，虽然他们不会一直赢，但总的算下来，赢大过输，手上的筹码一直花不完。比起外面三两下就数个精光的机器，这里的机器要有吸引力得多。
搞定了这边，艾江继续引导本，让他来到配电室。本推开配电室的门，闻到一股灰尘味，带电体总是很容易吸引灰尘，但同样的，电器元件很怕灰尘，那些保洁人员应该尽快除尘才对。
本的洁癖不合时宜地发作了，忍不住想亲自把上面的灰尘擦一擦，他以前可没有这样的怪癖，住进医生的诊所之后，为了博得医生欢心，他总是尽力把诊所打扫得干干净净，犄角旮旯也不放过，久而久之就见不得这种灰尘到处都是的场面了。
算了，无所谓，反正这间屋子一会儿会被他炸掉。配电室的控制系统没有和总控系统联网，艾江无法关闭，只能由本用炸弹炸掉。
本屏住呼吸在配电室里安装炸弹，艾江又发来消息，告诉他拔掉哪些线可以切断通风和照明的应急电源。搞定之后，本才打开门，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这些保洁人员真不专业。本还在想这件事情。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收到的指令，开始往目标所在的房间走，他脑海中终于浮现出刚才没来得及细想的疑问：为什么艾江要让他杀那个戴金表的男人？该不会是发错了吧。但是这错得也太具体了。
本百思不得其解，后面的配电室在这时爆炸，因为炸药威力不大，只有这条走廊上的本听到了，他知道接下来配电室会起火，所有电源都会短路，造成赌场内的大停电，加之切断了备用电源，赌场内的所有设施都会停止运作。
本打开信号干扰器，让赌场彻底成为孤岛之后，加快步伐来到了目标所在的房间。赌场里一片漆黑，工作人员手忙脚乱试图抢修，客人们则拿出自己的手机照明，本一踏进贵宾室，就看见目标和戴金表的男人各自拿着一台手机一边用昏暗的光线照明一边没营养地交流：
“发生什么事了？”
“我怎么知道？”
“你出去看看。”
“为什么，外面那么黑，要不你去看看？”
看来艾江那条指令不是误发，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没有和任何人接下仇怨的艾江不可能平白无故让他杀人，所以本猜测，这条指令应该是医生下达的。医生在后面看着呢，他并没有完全丢下他不管，想到这里，本有些开心，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在两个人还没意识到有人接近时，从背后用医生借给他的手术刀割断了他们的喉咙，然后在目标的红裙上擦掉手术刀的血。
本拿起手机，看见艾江的信息断掉了，他想起那台卫星通信终端，赶忙把它拿出来，他在上面看到了简单的几个字：
“警察来了。”
艾江电脑里的监控画面全都黑掉了，他把监控切到了赌场外围的监控摄像头，看见几辆警车正在赌场大门前停车。赌场停电的一分钟之内就有工作人员报警，虽然本切断了这里的信号，但报警电话的优先级更高，这点无法避免。因为报警的地方是赌场，最近的警局也以最快的速度出警，本刚办完事，赌场正门被警车堵死了，而那条安全通道的电子锁因为赌场内断电反而无法打开。艾江思忖着应该怎么指挥本逃出来，但无法联系的这片刻，不管他想到了多少方案，都派不上用场。
“紧张吗？”医生打完电话，重新回到了艾江的房门前，他的咖啡喝完了，于是顺手把咖啡杯放在门外的桌子上，继续倚着门看戏。他看见艾江的手指蜷了蜷，最近艾江只要紧张，就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他觉得好笑，艾江虽然看上去对本爱答不理，但还是会紧张他。
艾江无法否认，他用沉默代表了回答，尽管他并不认为这种情况下本会失手或是被抓到，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
本关上了贵宾室的门，那扇门原本就关着，不出意外，不会有人想到进去检查，一时半会儿尸体也不会被发现。他走进大厅，大厅里到处都是晃来晃去的手机光线和映照其中的惊恐人脸。人群密集的地方因为互相推搡而有人尖叫，他们都想往出口的方向挤。
本混进人群中，站在不会被挤到的角落里，他嗅到室内空气变得浑浊了，毕竟通风系统已经关闭，这么多人同时呼出二氧化碳，氧气很快就会不够用。
又过了片刻，工作人员才拿着喇叭出现在大厅里，他们的领班在慌乱之中费力把他们集结起来，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尽快疏散人群，以免发生踩踏和窒息事件。
本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想了想又觉得现在不是吸烟的时候，要是旁边的人太过惊恐，被香味的味道熏到或许会和他发生争执。他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拿出卫星通信终端，看见上面显示着：
“正在恢复供电，快。”
快什么？本笑了，就算艾江催他，他也没办法从这群乌泱泱挤在一起的人头上爬到门外去。不过，这是不是代表艾江关心他呢？
艾江看着赌场外的监控画面，几台发电车正集结在那里，准备向赌场送电，而赌场大门依然紧闭着，也不见本跟他联系。他听到身后传来点烟的声音，医生嘴里叼着烟，将那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然后递到他嘴边。
艾江迟疑片刻，还是叼住了那支烟。
烟吸到一半的时候，监控画面里的赌场大门终于打开了，人群像流水一般汹涌而出，艾江看不清楚本是不是混在里面，但他很快就收到了本发来的信息：
“出来了。”
“站着别动，等我找到你。”
艾江推了推眼镜，费力地在人群中锁定了本，警察没有把人群拦下来，看来并不知道停电是人为，更别说里面还发生了杀人案。
艾江很快在监控画面里找出了一条可以避开附近监控摄像头和警车的路，指示本按照他规划的路线离开，同时处理掉了拍到过本的那个摄像头，这才软软地躺在他的电脑椅靠背上，搭在桌沿上的烟已经烧光了剩下的半截。
“结束了。”艾江小声自言自语，他回头去看医生，却发现医生已经不在那里了。也就是说，医生明明有空围观全程，却非要把这个活儿推给他。
艾江没办法生气，他已经习惯了另一个自己的脾气，只觉得高强度集中精力做了这么一番事情之后很疲惫。虽然夜晚因为药物的作用已经睡饱，但现在又困了，他打了个哈欠，就这么在电脑椅上眯着眼睡着了，他忘记了自己没有关门，此刻诊所内的寂静让他安心。
本心情愉快地走进诊所门，手刃仇人让他神清气爽，他把手术刀清洁干净之后放回医生的手术室里，上楼一看，发现走廊尽头罕见的有灯光。是医生在艾江的房间里吗？他走过去，心想自己应该表达几句感谢，却看见敞开的房门里没有医生的身影，只有蜷缩在电脑椅上睡着了的艾江。
艾江蜷在电脑椅里，睡得毫无防备，本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要走过去把小猫抱起来放在床上吗？但如果中途不小心弄醒了小猫，他一定会因为自己被桎梏在他人怀中而露出惊恐的眼神吧。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本拿起一件艾江的外套盖在他身上，然后关上了艾江房间的灯，再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接下来该做饭了，本想。他还是第一次如此高效率地解决掉仇家，还有时间烧几个需要精细处理的菜，他挽起袖子，心想这都全靠小猫，当然他也很感谢或许在旁边协助过的医生。今晚吃得丰盛一点好了，本想。他走进厨房，回味刚才的行动，除了自己盗取了没有权限的工作卡，导致浪费了一点时间，其他的每一步都堪称完美，这种感觉实在令人上瘾，他不禁期望如果以后的复仇都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事情能不能继续顺利，全看艾江是否愿意，要俘获猫心，先俘获猫胃。本拿起食谱，翻出他专门做过标记的几道菜，那些都是艾江喜欢的，只要他观察到某顿饭艾江吃得比较多，他就会把当天的食谱记下来，久而久之也总结出了艾江的口味。
当然，医生的口味他也了然于胸，这就不需要他细心观察了，医生想吃什么，会自己点菜。
本从食谱中挑选出了几道艾江和医生都喜欢的菜，决定好之后，他打开冰箱，之前采购的食材还很齐全。
电脑椅上，艾江睁开眼睛，发现他并没有小睡太长时间，还有夕阳的余晖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他低头，自己身上盖着一件衣服，觉得有些奇怪，这倒不像是医生平时的行事作风，医生只会把他弄醒，告诉他要睡去床上睡，睡在这里对脊柱不好。不过，外面传来的食物香味很快打断了他的思考，他打开门，看见桌上放着一份还散发腾腾热气的晚餐。
他端起晚餐，看见今天都是他喜欢的菜，知道这是本献殷勤的行为。
就当是我应得的报酬好了，他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