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刚开始稀稀拉拉地下的时候，艾江还在电脑前打游戏，听到雷声渐渐震耳起来，艾江才伸了个懒腰，起身去关窗户。窗外暮色沉沉，阴雨天气让整个屋子都昏暗得吓人，只有电脑屏幕发着亮光，艾江看了一眼手表，19：00，本这个时候原本应该已经回来了。艾江踩着拖鞋走到一楼，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皮蛋蹲坐在鞋柜上，一对莹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以一种谴责的眼神看他。
“好吧，我有点忘了时间，我原本想本回来的时候会叫我的…抱歉。”艾江打开一楼的灯，给猫粮碗里填满了猫粮，又开了两个罐头。接触到光亮的小猫们还半闭着眼，但已经能蹒跚着把自己从窝里掉出来，试图分一口妈妈的食物，被艾江拎着后颈一只只放回了猫窝。艾江又看了一眼手机，除了几条垃圾短信之外，最近的一条消息是半个小时前，本告诉自己公司突然有点事要忙，要晚点才能回来。
艾江蹲在猫咪的旁边看了一会儿猫咪香甜的进食，他其实已经过了最饿的那个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饥饿的感觉了。不过他突然想到这么大的雨，可能等本回来他们俩大概也都不会想要再去原本预订的那家餐厅了——也许他应该现在去做一点吃的？这样等本回来之后就能吃上。然后他又想，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本有没有带伞？他应该给本打一个电话——这么想着，艾江还是拨出了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儿，但是没有人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艾江皱了皱眉，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披上，找了双看起来能在雨里跑一截不会报废的鞋，打开大门准备——然后就和抱着一大束碎冰蓝玫瑰正在努力翻找不知道扔在那个兜的钥匙的本撞了个满怀。
“嘿，江儿，”本腾出一只手来挠了挠后脑勺，“很抱歉让你等这么久…但是50天纪念日快乐。”本浑身都湿淋淋的，一头白毛可怜巴巴地贴在脑袋上，结成一缕缕地往下淌水。他看起来已经很尽力在保护怀里的花了，但是蓝白相间的玫瑰仍然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下被浇得焉头巴脑，似乎在为自己没能完成完好无损地到达那位原本满怀希望要赠送之人的手中而感到垂头丧气。
“50天纪念日快乐。”艾江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自己湿淋淋的爱人。
本身上的水汽把艾江刚穿上的外套都染上了潮气，但艾江没有松手的意思。两人抱在一起，跌跌撞撞地回了屋内。艾江试图伸长手臂关上大门，还没够到把手就和本一起跌倒在玄关。好在本的体格一直不错，他一手揽着艾江，以免自己的小男友磕碰到哪里，一只手还固执地举着，试图挽救一下那捧摇摇欲坠的玫瑰花束。一片浅蓝的花瓣饱经摧残地晃了晃，终于还是无法承受地落了下来，刚好掉在了艾江的头顶。本满意地想，自己仍然还是很有眼光，不枉挑了那么久的花，果然很衬江儿的眼睛。
艾江试图撑起半边身体，好让本坐起来，却被本牢牢箍在怀里，艾江莫名其妙地和本对视了一会儿，“你干什么啊？快起来去洗个澡，这天气定好的餐厅应该是去不了了，我去做点吃的——”
要是换一个人肯定就在这双绿色眼睛含着笑意的注视下慌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但艾江是什么人？他还能淡定地腾出一只手把有些挡住视线的长发别到耳后，再轻轻推一推自己身下这团热源，“快起来了——皮蛋在看我们呢。”
本这才舍得移开些视线，看了眼已经进食完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蹲回鞋柜上的奶牛猫，有些遗憾地松开了抱着艾江的手。艾江坐起来，还顺手接过了本另外一只手里还在滴水的花，这次他笑了笑，“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五十天纪念日快乐。”然后艾江起身关上房子仍然大开着的大门——冷风从刚才起就不停地往里灌，转过身才看见本还站在自己身后注视着自己，一双漂亮的绿眼睛亮晶晶的，像某种透明质地的玻璃球，倒映着自己的样子。
见艾江皱起眉，似乎要问他怎么不还去洗澡，本先笑起来，然后上前一步俯低身体亲了亲艾江露出来的耳尖，满意地看着那里渐渐泛起了点点红痕。然后才眨了眨眼睛，拉过艾江的一只手，拉着他朝玄关走廊走去，就刚刚那么一会儿，艾江已经被门外的冷风吹得整只手都冰凉一片，“你不是也湿了吗？”他指了指艾江被他染湿的外套和头发，“你先去洗，我去弄点吃的，都怪我，害得你想吃的餐厅也没吃上，肯定很饿了吧——”
“一起洗，洗完再考虑吃饭的事情。”艾江打断了本的话。
“…啊？”脑子宕机了两秒，本才想起一楼还有个许久不用的浴室，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本搬回楼上卧室，两人就都习惯于在楼上卧室中的浴室洗澡。通常是艾江先洗，然后本洗澡的时候，艾江就已经换好了干净衣服，会坐在电脑前打一会儿游戏等他。
“不是都湿了吗？”艾江似乎没有想明白本在对什么发出疑问，他把右手的花小心翼翼放在了身边的架子上，准备一会儿就找个地方收起来，不然肯定会在皮蛋的魔爪下变成一摊蓝白相间的烂泥。他倒是没有想那么多，既然都需要洗澡，现在也不饿，那就一起把澡洗了，效率高速度快。刚好两个浴室，一人一个也不挤。
“好吧，那我去一楼那个，你还是去二楼洗。”本说。
艾江推了推眼镜，点了点头，“行。”说完转身上了二楼。留下本像一只湿淋淋的大型犬类似的，万分纠结地站在楼梯口，望了好一会儿艾江果断离开的背影。他的皮衣外套还在往下淌水，走廊的木质地板上满地都是他们两人踩出来的泥水印子，皮蛋嫌弃地一甩尾巴轻巧地跃回自己舒服柔软的大窝，喂小猫们去了。
“不是吧？”本光溜溜地站在一楼浴室蓬头下面，对着稀稀拉拉几股微弱的水流傻了眼。他不死心地又拧了拧开关，水流眼看着大了几分，还没等本来得及高兴，热水器彻底熄了火，水柱宣告罢工，和回光返照似的彻底不出水了，只有一两滴残余的水珠沿着出水孔往下淌。
…还不如现在大街上的暴雨大呢。本郁闷地想，然后本就打了个喷嚏。不是吧…本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他套上原本就湿透了的衣服，又小跑回了一楼客厅，没关死的窗子里穿堂风一吹，本打了个寒颤。皮蛋好奇地从窝里探出头看是什么动静，就看见自己的主人哆哆嗦嗦地又从浴室灰溜溜地几步上了楼，消失在了视野里。
到二楼的卧室前面时候，本就犹豫了，他站在浴室门口，听着浴室里哗啦作响的水声，猜测艾江似乎还在往浴缸里放水。本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视线地看向浴室门上镶嵌的不透明玻璃中隐约晃动的影子，影子身形修长，四肢纤细，尤其是隐隐透出来的脖颈处的黑色剪影…本强制打赌了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踱着步来回走了两圈，在确定自己如果再不想想办法，感冒风险即将超过百分之九十，晚上就不能再和艾江一起睡觉的时候，本长腿一跨到了门前，心一横敲了两下门。
“…本？怎么了？你怎么没有去洗澡？”因为水声和浴室墙壁的阻隔，艾江的声音显得有点模糊，但那个晃动的影子却一下子停住了。
“我能和你一起洗吗？我的意思是，因为一楼的浴室坏了，我想或者可以和你一起用一下浴室…？只是洗澡，我发誓…”本垂着头，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发点什么誓比较有可信度的时候，门“咔哒”一声响，开了。本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抬头一看，就看到艾江皱着那双漂亮的宝蓝色眼睛，一边伸手把他拉进浴室，一边带了些责备意味地说，“那你还在外面站那么久？你衣服都湿透了…是想感冒吗？”
艾江没戴眼镜，身上还挂着件有些湿润的宽大白T——似乎是自己的，本想。艾江没穿裤子，两条腿上皮肤在浴室暖黄色的灯光下白的耀眼，黑色的头发末端湿漉漉地粘在后颈上。本感觉刚才的寒冷被一驱而散，现在自己热得吓人。艾江动手帮本拽掉了身上的衣服，然后自己先后退一步跨进浴缸，再伸手拉把本也拉进来。浴缸里的水刚刚放了一半多一点，艾江站在里面，就只浅浅没过他的膝盖。
“…你不脱衣服吗？”本也迈进浴缸后，他视线乱瞟，终于把自己的视线定在了墙砖上，好像浴室的白色瓷砖纹路很好看似的。
“什么？”艾江在浴缸里坐下，好在这个浴室里的浴缸很大，容纳他们两个人绰绰有余，只要稍微收着一点脚，就不至于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
本仍然坚持不看艾江，只是伸手指了指艾江的上半身，“你的衣服，不脱吗？”
“哦，”艾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突然有一点脸热，或许是被浴室里的水汽熏出来的，他看了一眼本，本几乎是非常迅速地抢先开口，“你脱吧，我转过身去，不会看的。”然后本以一种非常决绝地姿势迅速转身——还在浴缸壁上磕了一下膝盖，发出一声闷响。
身后悉悉索索几声，本才艾江已经把衣服扔在了一边。水声停了，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浴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片刻沉默后，本听见艾江说，“其实你要看也可以。”
结果当然只是洗澡而已，本看了看坐在浴缸另一端的艾江闭着眼睛揉头发上乳白色的泡沫，虽然红着脸的江儿真的很可爱，但是本始终不愿意违背艾江的意愿去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情，他会等到艾江心甘情愿的时候。本又看了看自己手心里刚挤上的洗发液，往前挪了几步，想靠到艾江身前。虽然这个浴缸已经算足够大，但毕竟也只是个浴缸，稍微凑近一点就撞到了艾江伸出来的腿。
艾江：“？”
艾江刚想睁眼，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了眼睛。
“别睁开，还有泡沫。”本说着，自然地凑近贴着艾江坐下，开始仔细地揉搓艾江半长的头发。乳白色的泡沫在黑色的发丝间穿梭进出，飘散出艾江惯用的那款洗发液的气味——现在是他们共同惯用的洗发液了。
彼此的气息像丝线一样密密麻麻地缠绕，本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这是他的，全部都是他的。手指沿着白色的肌肤下滑，光滑的触感贴在指间，磨得人手指发烫。艾江回过头看他一眼，没有了镜片遮挡的宝蓝色眼睛弥漫着氤氲的水汽，艾江的脸也变成了暖红色，不知道是被浴室里的蒸汽熏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艾江开口的声音倒是还算镇定，他推了推本，“你在做什么？”
本答得也坦然自若，“帮你搓搓背啊。”
“我差不多洗好了，”艾江下意识地想扶一下眼镜，意识到自己没有戴以后又放下手，然后轻轻搡了两下本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去，“我也帮你搓背。”
本当然乐于让艾江对自己动手动脚，反正他也不吃亏，于是他顺从地转过身，在脑子里想象艾江的表情。一定红红的，衬得艾江皮肤更白，泡在水面下的肌肤随着艾江的动作离开热气腾腾的水，是微微的淡粉色…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就要发生一些不妙的变化了。本猛地站起身，艾江避不及，水溅了艾江一脸。艾江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把水挤出眼眶，他眼睁睁看着本丢下一句“我洗好了”慌里慌张地匆匆翻出浴缸，离开浴室，差点一脚踩在湿滑的地面滑上一跤。
本匆匆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一道闪光刚好照亮了窗外的黑夜，雨声轰然震耳。艾江正盘着腿坐在一片暖光中，手机屏幕照亮了他的脸。艾江头上搭着块毛巾，黑色的发梢末端还在往下滴水，水珠没入艾江身上穿着的属于本的宽大T恤里。白T松松垮垮挂在艾江身上，左肩的衣领稍微滑下来一点，露出了几寸白皙的脖颈，领口处是几点深色的水渍团。看到本下来，艾江抬起头，把手机翻过来给他看了一下手机屏幕——某团下单完成的页面，“我已经点好外卖了。”
本两步跨至沙发旁边，经过走道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边上的架子，之前上去的时候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都没有注意，上面蓝白的玫瑰花束已经不见了。艾江看到了他的视线，解释道，“刚刚你在上面的时候我收起来了，之后可以做成干花。”
“好，我们一起做。”本点点头，然后站在沙发旁边晃了晃手里的吹风机，示意艾江靠过来一些。看到艾江挪到自己这边之后，本又蹲下去，把吹风机插上电，拿掉艾江头上的毛巾，开始给艾江吹头发。艾江在吹风机的轰鸣声中继续他原本的话题，“我们干点什么？看电影吗？一会儿可以一边看一边吃外卖。”
黑色的碎发从指间穿梭而过，本仔细地确保吹过每一根发丝，“行，先把头发吹干我们就看。”半长的头发柔软听话地扫过本的手掌，本暗暗决定要给艾江买一根合适的发绳。
吹完头发，本一屁股挨着艾江坐下，温热的身体贴着他，沙发的软垫微微陷下去一点，然后又弹起来，“想看什么电影？”本一只手环过艾江的身体。艾江没有躲，自然而然地顺势靠上了本，放下手机倚在他怀里，“星际穿越？”
“听你的。”本从沙发缝里掏出遥控器，翻找电视上的影片列表。窗外仍然暴雨如注，屋内皮蛋缩在窝里团着小猫们睡得正香甜，艾江和本也团在一起，身边是彼此的气息和温度，共同看一部老式的科幻电影。夏日的空气潮热湿润，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静谧。
电影播放到墨菲拿着那块重要的手表冲出来追再也不会相见的父亲时，艾江突然问本，“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在你父亲的公司继续工作吗？”
“嗯，有发展前途，公司前景也不错，其他地方应该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待遇。”本说的坦然，末了又问，“那你呢？以后想做点什么？一直搞学术？”
艾江偏了偏头，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一点，他的头发柔软地蹭过本的脖颈，弄得本有一些痒，“先把书读完吧，可能会留在学校里。”
“那…”本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艾江懒懒地仍然躺在本怀里没有动，只是轻轻推了一把本，“你的电话。”
于是本保持屁股不挪窝的状态，只是伸长手臂去够被随手扔在沙发那头的手机，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地响，本嘴里嘀咕，“不会又要抓我回去干活吧…我可不回去…喂？哦哦，好，行。”挂掉电话，对上艾江征询的眼神，本挠了挠头解释道，“是外卖，似乎是雨太大，没有骑手愿意来。我们自己搞点吃的？”
“好。”艾江点点头，“那吃什么？”
“红烧牛肉和酸菜牛肉你选一个？”本摸了摸艾江的头发。
“红烧牛肉吧——家里还有牛肉？”艾江怀疑地看了一眼本。
本一下子笑了，“当然——没有啦，之前以为今天出去吃，所以没有买菜回来…但是泡面还是有的。”
不负责三餐相关的艾江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以前翻墙去网吧的时候也早就习惯了吃泡面的日子，泡面就泡面，随手一泡就行，方便快捷，很适合艾江这种追求高效率的人。
当然，事实证明，对于会做饭的人来说，即使是泡面，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艾江抱着个白色的猫咪泡面碗——和本手里那个狗崽泡面碗是一对的，泡面碗里红彤彤的油汤蒸腾出热气，金黄的面条上还卧了一个圆润的煎蛋。本碗里的显然就要随意的多，看起来就是随手打了个鸡蛋在泡面里一搅就端了上来。但两人显然都相当满意自己的这顿——“纪念日大餐”。
毕竟，没有什么比和爱人在一起共度的夜晚更幸福的了。
“说起来，”艾江把洗干净的泡面碗从洗碗池里捞起来搁回碗架，他和斜倚在厨房门口边玩手机边等他的本一起转身往回走。经过已经播完了电影的客厅的时候，艾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猫窝里酣睡的猫咪们，“等小猫再长大一点，我们给它们找领养吧？”
本关上了客厅的灯，“好啊，猫咪太多了我们也照顾不过来，给它们找几个不错的好人家。”他跟在艾江身后上楼，他们经过会发出响动的木地板时很有默契地放轻了脚步，虽然他们知道这瞒不过耳朵灵敏的皮蛋，但至少不会吵醒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小猫们。
“我们或许可以留下一只小猫，让它陪陪它妈妈。”
“好，你想留下哪一只？”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公寓外的暴雨还在锲而不舍地下，大有一副要不把世界淹没就不会停止的架势。公寓二楼亮起了一盏小灯，艾江踢掉了拖鞋，躺进了已经在床上把自己安顿好的本的怀里。本伸长手臂，已经很习惯地环住艾江，把艾江紧紧地抱在自己两臂间的空隙里。本的心跳贴着艾江的后背稳定地跳动了一会儿，感觉到艾江渐渐陷入睡眠，本轻轻在艾江发间落下一个吻，然后他尽量保持身体不动地伸手关掉了灯。
天地滂沱，他们的世界安稳而静谧。